我是小乔,擅长诗画。羞花之色,舞于十里红绡中。髻边素钗斜插。
他是周郎,精通音律。风雅之容,饮于百里碧波旁。手中银枪横握。
我习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,听他抚琴弄箫。那如同流水寂静一般的声音,总让我想到孤独。
他喜欢默默地站在我身旁,看我吟诗作画。那如斯屹立不倒的暮色苍山,总让他想到永恒。
喜欢依偎在他胸口,闭上双眼,听他的心跳。喜欢他的手指缠绕在我的长发上。喜欢听他淡淡地叫我婉儿。
喜欢他在偶尔和我嬉笑的时候,给我起一些譬如“麻烦”一类的古怪的名字。喜欢他在我哼起落花有意,流水无情时唏嘘不已。
喜欢看着他睿智而淡漠的双眸。心如止水。
以前,他在我心里是梦想,是幻影。很远,我躲在栅栏后,安静地看着他吹笛洒脱的背影。斜阳西沉,暮色洒在他的战袍上,那样鲜明的对比,让人不想相信,那样静谧的感觉属于一个征夫。
我,总是那样胆怯。
所以,我只希望,可以每天看这他残阳下的背影,永远。
现在,他一直在我身边,不再虚无。很久,我站在苍松前,悲伤地看着他孤饮自醉的样子。星辰低垂,月光洒在他的长衣上,那样悲哀的洗涤,让人不敢想象,那个和总和他一起的孙郎的离去。
我,总是那样无能。
所以,我只希望,我的目光能给他一些安慰,一点也好。
很久了,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。
只是第一次,他握住我的手的时候,在一刹那,那种莫名的安全感,让我永远都不想放开了。
可是我看不见他的内心。
我不知道,他爱我吗?
只有从那孤寂苍茫的琴声中,我知道他的悲伤,他的失去。
可无论怎样措辞,我都无法让他停止伤痛。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。
终于,他还是走了,带着千军万马走了。
他——真的不爱我。否则他不会在走的时候,头也不回。
几年的纷扰。终于他回来了。仪容依然俊雅,依然满腹经纶,舞枪舞得风起云涌。
可是,他不再是我的周郎了。他本来就吝啬于我的微笑,早就被翻江倒海而来的悲怆取而代之。我看不见他带笑的双眸。手中,只有断成两截的玉笛。
胸前,突然绽开一朵刺目暗红花朵。
他,目光微散,呼吸是那么浊,那么重。
“婉儿……今瑜以驽钝之才,大伤曹军元气……亦可含笑见伯符矣……忘记我……你的心,不属于沙场,你的世界,更加不属于征战……”他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微笑道,“想听……你的另外一个名字吗?……‘奢侈’。你大概不知道,婉儿,对于我,你一直是奢侈。”
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他至今才说……如果你想让我忘记你,何苦要对我说这些?
我的心,虽不属于沙场,可早已默许给这个属于沙场的人,不是吗?
可是这个属于沙场的人,是那样自私和霸道,说走便要走。
心中空白的痕迹被横七竖八地扯开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他轻声说。我俯下身子,看见一颗晶莹的珠子从他眼角划过耳畔。那是我从未见过的,周郎的泪水。
原来只有孤独,没有永恒。
我恨。
恨自己,亦恨你。
建安十五年。他闭上眼睛。
二○○二年十一月九日星期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