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允是山西太原人,出身于士宦家庭,祖辈在州郡为宦时,都有清名。他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和家庭熏陶,十分重视贞节操守的修行,同郡善于相人的郭林宗见了,深赞其为“王佑才也”。王允从十九岁开始步入仕途,由郡吏而别驾从事,再为侍御史、豫州刺史、直到司徒、丞相兼中书令,官运可谓十分亨通。这只是表面现象,他的仕途其实十分坎坷,曾四次遭遇是非颠倒的打击,三次入狱,有两次被判了死刑,而后一次判他死刑的,竟然是汉灵帝刘宏,只是因为大将军何进、太尉袁隗、司徒杨赐等人联名奏请才幸免于难。
这四次不公正待遇,不仅没有使他消沉下来,反倒锤炼了他的品德意志,董卓入主中洛阳祸乱国家时,他诛灭董卓的意志更加坚定,政治策略也更加成熟,一方面,王允把自己的政治抱负严加掩饰,表面上对董卓十分顺从;一方面与司隶校尉黄琬,尚书郑工业等密谋发动政变诛灭董卓。为使计划得以实施,奏请汉献帝派护校尉杨瓒为左将军,执全吾士孙瑞为南阳太守,并派两人出武关以讨伐袁术(当时袁术任南阳太守)为名,为讨伐董卓做准备。只是因为董卓起了疑心,这一计划只得腹寝,但王允依然提拔士孙瑞任仆射,杨瓒为尚书,将二人留在身边为羽翼。
初平元年(公元194年)春,袁绍、曹操、袁术、韩馥、孔亻由、刘岱、王匡、张邈、桥瑁、袁遗、鲍信、孙坚、刘表、张超等号称十八路诸侯联合起来,公推袁绍为盟主讨伐董卓,这次声势浩大,且为天下黎庶所拍手称快的举国大讨伐终以失败落下帷幕。相比较,手无兵权的司徒王允远远胜过百万雄兵,他利用董卓与干儿子吕布之间的芥蒂,分化瓦解了他们,借汉献帝有病新愈朝会大臣的机会诛灭了董卓及其死党,祸乱国家的一个军事集团在弹指之间灰飞烟灭,王允诚可谓安邦定国的真英雄。
诛灭董卓后,如果王允处事得当,东汉王朝的末年就不会在此时到来,军阀们虽有雏型,但尚未自立,中央政府依然具有号召力。然而,居险思危易,居安思危难。王允大半生都在逆境之中度过的,尤如石缝中生长的小草,经得起酷暑严寒;一旦植入肥沃的土壤且风调雨顺时,就会疯长得头重脚轻。诛灭董卓后,华夏面临着百废待兴的艰巨任务,这要比一次成功的军事政变艰难曲折得多了。但王允没有清醒的估计,自认为此后已国泰民安,没有什么可忧患。加之他生性刚正严肃,疾恶如仇,在宰相位上,常缺乏宽大包容的“温润之色”,总是以纲常原则为衡量是非的标准,不曾从稳定大局出发而采取权宜之计(原文为“杖正持重,不循权宜之计”见《后汉书·王允传》)。水止清而无鱼,人止清则无徒。由于他过于严厉,所以大臣都不拥戴。从而变成了不在皇位的“孤家寡人”
诛灭董卓之后,大批凉州籍官兵还分散在关中,类似于惊弓之鸟,但又不是鸟而是可危及京畿安全的乱兵。如何以稳定乱兵建国家久安之功收诛灭董卓之果。须得拿出妥帖的方案。王允最初曾想到赦免他们,吕布也多次规劝过,看来这人还有些政治头脑。但王允在思忖后认为:“这类人原本无罪,只是追随了董卓罢了。今天假若以叛逆罪名加以特赦,恰好会使他们心生疑虑这不是安抚他们从而使国家长治久安的办法”(原文为:“此辈无罪,从其主耳。今若名为恶逆而特赦之,适足使其自疑,非所以安之之道也”。王允的最后意见是从法律角度思考的,当然不是没有道理。但当时凉州籍官兵的恐怖心理十分普通,这是极为敏感的政治问题,不是简单的法律条文可以概括;而且,即令从法律的角度出发,也应将自己的认识,布告凉州籍官兵,使恐怖心理化于无形。遗憾的是,王允以自己认识替代了他们的认识,将至为敏感的政治问题抛掷于耳后。
之后,王允认为董卓的高级将领和中下级军官多是凉州人,企图不分良莠一概罢免其职务,这无异于在凉州籍官兵的恐惧之心又插上一刀。当时有人建议说:凉州人从来畏惧关东(函谷关以东)的,袁绍、袁术,而若将其关东人率领,必然会人人自危。应该任命皇甫嵩(注:皇甫嵩字义真,凉州安定人,以镇压黄巾起义而闻名于世,同董卓积怨甚深,几乎为其杀害)为将军率领他们,留于关中加以安抚,然后再和袁绍等协商一致,慢慢观察他们的变化。”王允则说:“不对。当时关东举义兵讨伐董卓的,都是我的学生或信徒。今天若让凉州兵依据险要驻屯关中,虽然能安抚他们,却让关东人起了怀疑,绝对不可以”。(原文为:“不然。关东举义兵者,皆吾徒耳。今若距险屯陕,虽安凉州,而疑关东之心,甚不可也。”
以世俗的常规而论,成功者往往因过于自信而刚愎自用;失败者往往因过于自卑而犹疑无决。王允似乎也没有脱俗,在消灭了不可一世的董卓之后,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总和,已经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。将成功经验扩大化的结果,是又一次坐失了解决凉州籍官兵的机会。更可怕的是的,这时候“关中百姓中盛传谣言:要将凉州人赶尽杀绝”(原文为“时百姓讹传,当悉诛凉州人”)。这是个十分可怕的谣言。是逼迫凉州籍官兵起来造反的鼓角!遗憾的是,王允对此竟听之任之,没有做出任何反应。没有反应就等于默认,凉州籍官兵听到这些谣言后以为大限将至,更惶惶不可终日了,很多军官包括高级将领如李傕、郭汜等,准备将军队解决,然后秘密地逃回故乡。将领和中级军官们有很多掳掠的金银细软,逃回去之后,至少还是可做隐世埋名的富家郎;士兵和下级军官则不同,他们会立即面临衣食的窘迫,即令跑回去也衣食无着。别无选择,会形成一股股的武装土匪为害关中,京畿之地会长期动乱不安。
如果是这样,情况还会好一些,可是社会运动常常因某个不确定的偶然因素会变更运行轨迹,会酿成天下大乱!这一次就是这样,因了贾诩的几句话,竟点燃了东汉末年的军阀混乱,从而将整个中国,将九千余万华夏民众推进了战火之中。从此言之,贾诩罪孽的深重,已百死莫赎。
贾诩是凉州武威人,自小就有过人的聪明。不幸的是,一出仕就错投董卓门下,由太尉掾而平津都尉而讨虏校尉的平步青云,之后,更成为董卓女婿、中郎将牛辅的副手驻屯于河南陕县一带。统领李傕、郭汜、张济等诸将董卓诛灭后,牛辅军队发生兵变时,携带了大量的金银珠宝连夜出逃,其亲信支胡赤儿等见宝心黑,将牛辅杀了,并将头颅送长安向皇室邀功。
牛辅一死,李傕、郭汜、张济等已成为无头苍蝇,惶惶不安中准备解散军队,秘密地逃回故里。适在其时,遇到从乱兵中逃出的贾诩。听了他们的打算后,贾诩劝阻道:“听说长安城中纷纷议论,要将凉州籍官兵全部诛杀,而各位抛弃军队只身行走,即令遇到一亭长也能抓捕。与其这样,不如率军队向西出发,沿途收拢凉州散兵攻打长安,为董太师报仇。如获得成功,则奉应皇帝征讨天下;若失败了,再逃回不迟。”(原文为“闻长安中议欲尽诛凉州人,而诸君弃众单行,即一亭长能束君矣。不如率众而西,所在收兵,以攻长安,为董公报仇。幸而事济,奉国家以征天下,若不济,走未后也。”见《三国志·贾诩传》)。
在贾诩的策动教唆下,李傕、郭汜、张济等率众西向窜入关中,沿途又收集了董卓亲信樊稠、李蒙、王方等统率的西凉兵勇,总数达到十余万。情势至为危急中,王允依然未予正视,而将极有影响的凉州籍人胡文才、杨整修招来说道:“驻屯在函谷关以东的凉州鼠辈想怎么样?你俩个把他们唤回来。”(原文为:“关东鼠子欲何为耶?卿往呼之”。见《三国志·董卓传》注释《九州春秋》)。这两人对王允平时歧视慢待自己十分不满,这时正抓住了挟嫌报复的机会,他们没有作任何解释以消除疑虑,实际起了催促李傕等进攻长安的作用。
在国难家难来临之时,王允不失英雄本色。吕布败退中呼王允一起出逃,他掷地有声地答道:“假如先皇们在天有灵,上安国家是我的愿望。如果不能,那么我将以身死难。皇帝幼小,得依赖我。如临危难就苟且偷生,这是我不忍心做的。你奋力突围,出去后代我感谢关东的袁绍他们,勉励他们以国家为重”。(原文为:“若蒙社稷之灵,上安国家,吾之愿也,如其不获,则奉身以死亡。朝廷幼少,恃我而已,临难苟免,吾不忍也。努力谢关东诸公,勤以国家为念。”见《后汉书·王元传》。
长安被围十日后陷落,李傕、郭汜等纵兵杀戮抢掠,不仅财富被抢劫一空,全城男女老少,几乎被悉数杀尽,汉献帝也只能登上宣平门城楼暂时避难。穷逼之中,王允知道难以幸免,遂从城楼下来面见李傕等,李傕将他和三个儿子及宗族十余人全部杀害。
李傕等入长安操持国柄,就把国家推进了军阀混乱的水火之中。最先是马腾、韩遂等看到凉州人掌权,马上率众从西凉赶到长安投降,不久马腾又密谋袭取长安。谋泄混乱中,马腾败走,李傕又纵兵抢掠,并攻打各县,使得尚有数十万户口的整个关中道百十万民众陷于饥寒交迫之中,两年间竟然发展到人吃人而大致吃尽的地步。接着李傕等争权夺利,与郭汜杀了樊稠并分赃其众。不久,李傕与郭汜反目,在长安城内厮杀起来,李傕扣押汉献帝于军营作为人质,放火烧毁了宫殿城门,把仅限于皇帝使用的车辆、衣物等都搬进家中;郭汜情急中,又将前来调解的大臣们抓起来作为人质。其实,双方除了自我之外,谁把人质当一回事!议和不成,狗咬狗般地相互攻击了几个月,战死的士兵超过了几万。在李傕、郭汜大交兵时候,李傕部将杨奉叛变,李傕势力削弱,经张济调解,李傕放出汉献帝,郭汜放出了文武百官,复劫持皇帝至眉县。急迫中,汉献帝奔进杨奉军营,杨奉出兵打败了郭汜部队,和董承迎天子欲还洛阳。只有利益没有道义的李傕、郭汜,这时候从相互打斗中又忽然联合起来,都后悔释放了人质,复派兵追赶汉献帝及文武百官。在弘农一带于杨奉、韩暹等交战,杨奉失败,李傕、郭汜乘机杀害了文武百官,劫略了宫女宦官等,汉献帝只身逃脱,后为曹操迎往许昌。
当董卓为乱时候,所谓的十八路诸侯除袁术之外,其余并不具有诸侯(即军阀)特点,是勤王之师。那时候,虽有刘岱杀桥瑁夺取东郡,袁绍胁迫韩馥夺取冀州等,但还是内战的个别现象,而且规模都很小。在李傕、郭汜等把持朝政混战关中时,皇帝及文武百官的尊严体面被践踏得无复存在,中原的军事首领才逐渐脱壳换羽成为割据一方、拥兵自重的军阀。
由是观之,贾诩、李傕、郭汜等是继董卓之后的民族罪人,王允仍对军阀混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,亦然是一位受后世敬仰的英雄。